对于学教育学的人来说,总是认为学生的改变是必然的,也是应该的。可是,自从女儿来到我身边以后,我才发现这儿的“必然”和“应该”,拥有太多主观意愿和专业霸道的色彩。当你觉得有必要教她一点知识时,不管你认为她学这点知识是多么的应该,也不管你认为她学这点知识是多么的容易,这些都是你的主观想法而已。当她有兴趣学时,一切都会变得顺利起来;可是当她没有兴趣学时,你的一切想法在她面前都变得软弱无力。要让她接受你的想法,前提是你必须接受她,包括她的兴趣所在,还包括她的能力所在,她的学习规律所在。于是,在我的教育学中,学生就变得高大起来,变得生动起来。尽管他们在形象上不如教师高大,在知识上不如教师丰富,但就课堂教学是否能够被真正激活,就课堂教学是否能够真正对学生学习有帮助,这个密钥却在学生的手上。
一、课堂中的学生因被泛化而消失
记得有一句歌词,说的是“人多时候最沉默,笑容也寂寞”,大家经常把这句话简化为“人多时候最寂寞”。这是一件在科学上难以解释的事情,寂寞总是相对于人少而言的,谁知到在人群之中,这种寂寞反而会加剧,似乎有了人群之后,人反而消失了。这种情况在课堂教学中,却是如此的相似,课堂教学中的学生,可能也真是因为这种现象而消失的。当教师和学生一对一开展教学活动时,这时候学生的主体地位是无法撼动的,教师也非常清楚,自己的教学活动必须因材施教。事实上,孔子在他那个时代提出要因材施教,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,就是那个时代的教学活动,主要是一对一或者一对几的个别化教学,在这种教学模式中,教师更容易顾及学生的感受,说得更透一点,教师更容易把学生当作一个具体的人看待,从而尊重学生的兴趣,顺应学生的成长规律,这才出现了孔子对自己学生的个性化评价与差异化培养。
可是,有了班级授课制以后,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。在一对一的教学模式中,既然是一对一,所以教师把自己当人看,自然也要把学生当人看,这就彰显了学生的主体地位;而且,在一对一的情况下,教师不但很清楚自己的地位,更清楚教与学相对应时,教是为了学,所以教往往处于辅助地位,而学才是主体地位。这也就不难理解,西方教师为什么来源于“教仆”了。可是,自从有了班级授课制之后,一位教师要对面几十位学生,课堂教学中的重心就发生了偏移,本来相对均衡的师生关系,一下子由于学生数量的增加,降低了单个学生在教师心目中的地位。按照经济学中的“物以稀为贵”的原理,虽然教师与学生并不是物,但这个原理似乎仍然适用,那就是课堂中会因为学生多了,从而降低了学生的价值,与之相应就抬高了教师的地位。另一方面,教师不可能把学生当作一个一个独立的、具体的个体来看待,只能把大家泛化为、抽象化为一个群体来对待,所以我们很容易发现教师会为了一些抽象的数据或评价结果而生气,比如班级平均成绩、班级是否得到流动红旗等,但学生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感觉。
在人群中,当我们眼中有了人群,但却没有人时,这时候我们感受到了没有人时的寂寞;同样的道理,当教师在课堂教学中只能看到学生群体时,只能看到由一个一个学生组成的,但却被泛化为、抽象化为的学生群体时,教师眼中就不再有具体的学生了。当教师眼中不再有具体的学生时,课堂教学的重心就发生了变化,原来是服务于学生学习的,现在变成如何维持课堂教学正常开展下去;原来是教学如何顺应学生学习的,现在变成学生学习应该如何顺应教师教学。于是,教师和教学很快就成为课堂中的主导者,学生和学习反到成了课堂教学中的配角;当学生和学习只是配角时,他们就不再对学习承担责任,也不容易在学习过程中有主动精神。当我们要求教师对学生学习承担主要责任时,这时一方面教师自己会教得异常辛苦和心苦,另一方面会强力的规范和要求学生,学生也会异常的辛苦和心苦,而且这样的课堂教学很难取得理想的成效。
二、与学生渐行渐远的课堂教学
当你和一个人在谈话时,如果这人说自己感觉特别困,你肯定不会说等我讲完了你再去休息,而是很礼貌地说,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找机会交流。可是,当你给一群学生上课时,如果其中有一位学生表现得特别困,这时你不会觉得的确是他困了,而会认为是他不想认真听课,或者是他想挑战你的教师权威;这时,你不会因为他困了而让他休息,反而会批评不认真听课,甚至会以更严厉的手段惩罚他。因此,在一个个体面前,我们会尊重这个个体,并通过尊重个体来尊重我们自己;但是,在一个群体面前,我们似乎会失去对学生个体的感知,学生只是以群体的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,对待群体,需要的是征服与规范,这样才能够证明自己的能力。当有了班级授课制之后,教师在面对学生群体时,会想着让自己尽可能多地掌握管控课堂的能力,却会不自觉地忽略学生个体感受;会更多地想着如何让自己在课堂教学上表现得更好,却会不自觉地忽略学生是否能够在课堂中学习得更好。因为教师在面对学生群体时,主要是想着如何征服和规范学生,而不是如何去帮助学生,尤其是去帮助学生的学习。
教师看学生,并不是看见一个一个独立的学生个体,而是一个被泛化了的学生群体。当教师只看到学生群体时,学生群体就必须听教师的课,就应该跟着教师的教学进度开展学习;如果学生个体和教师对学生群体的要求有不一致的地方,学生个体就必须牺牲自己的个性,来求得与学生群体特性的一致;因此,教师既不需要照顾学生个体的情绪与兴趣,也不需要考虑学生个体的学习能力与学习风格。可是,学生看自己,却始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,因为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被泛化的。于是,在学生自己看来,既然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,因此自己渴了就得喝水,自己困了就得睡觉,自己听累了就可以休息一下,如果自己实在听不懂,或者自己早就懂了,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听下去了。
当教师只看见一个抽象的学生群体时,他对这个群体的诉求,就会忽略很多个性化需求,比如让学生上课不要因为精神上的疲惫而打瞌睡,不要因为知识上的艰深而放弃学习,而是把学生群体当作一个预设的、规范性的“学习工具”,并通过自己教学活动的设计,通过自己教学内容的调整,来获得更好的考试成绩。在这种情况下,一个一个独立的学生个体,因为被泛化成为一个群体,就变得不再需要被尊重,就变得不再需要被激活,而是成为一个不可知的黑箱。对于这个不可知的黑箱,对教师来说,要想取得更大的成绩,需要的不是去理解、尊重和激活,而是如何对这个黑箱施加压力,让这个黑箱尽可能地增大产出,而不惜把这个黑箱压塌了。而真正躲藏在这个黑箱中的学生,一个有着人的本能的情绪的学生,一个有着需要被尊重的需要的学生,一个有着特定认知能力的学生,他的情绪得不到照顾,他也得不得应有尊重,他的认知能力和认知规律就更没有人去理解和遵循了。
三、打开学生群体这个黑箱
有一位新老师告诉我,她说自己很怕见到学生,尤其是在上课的时候,如果学生特别安静,就会觉得黑压压的一片,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;如果学生吵闹起来,那就更可怕了,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够控制得了的。我问她,你为什么会怕学生呢,学生年龄没有你大,学生胆子也没有你大,学生见识也没有你多,学生知识也没有你丰富,你为什么会怕他们呢?她说这种怕并不是怕学生骂她或者打她,而是觉得太不了解这个群体,既然不了解这个群体,自然也就无法教好这个群体,因此与其说是怕他们,还不如说是对自己如何教好他们的担忧。不管一个班级有多少学生,也不管教师如何看待学生,学生总是一个一个的;教师要想破除这种担忧,就得打开学生群体这个黑箱,走到学生群体之中去,去和一个一个的学生个体进行交流,去感受他们的生活情绪,去激活他们的学习兴趣,去理解他们的认识规律。
在群体之中,学生往往会隐藏自己的个人情绪,从而尽量让自己和群体氛围保持一致;于是,在课堂教学中教师总是希望营造出一个积极的氛围,但积极群体氛围的营造却离不开对学生个人情绪的了解和顺应。从学生看来,会尽其所能地与群体氛围保持一致,但如果群体氛围与自己个人情绪相差太大,最终还是个人情绪占主导的,而一旦个人情绪与群体氛围不相一致起来,那就会让学生在课堂中显得与众不同,这就会通过调皮捣蛋,通过生气等方式表达出来。要让教师知道每位学生的个人情绪,这似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;对老师来说,除了尽可能地知道单个学生的个人情绪之外,在无法知道学生个人情绪的情况下,就需要教师能够在营造积极群体氛围的同时,能够尊重每位学生的个人情绪,为每位学生个人情绪的表现预留空间,对于学生表现出与群体氛围不一致的个人情绪时,教师既要有理解的心态,还要有包容的态度,当然这要以不破坏课堂正常秩序为前提。
尽管学习肯定是学生不可推卸的任务,但任务只能是暂时存在的,而且任务也只能在学生承受压力的情况下,来想方设法地完成。因此,当教师眼中有了鲜活的、一个一个的学生个体时,这时候他们首先要承担的,一定是自己感兴趣的事情。对学生来讲,只有是自己感兴趣的事情,才会在自己的内心激发出活力出来,这时候的学习就不再是一个任务,而是一个使命;这时候推动学习进程的,不是外在压力,而是内在的动力。可是,绝大多数老师都知道应该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,但面对那些高深的学科知识,学生又怎么可能有学习兴趣呢?问题还真在于此,往往对于教师并不高深的知识,对于学生来说也不知道这个知识有多高深,但他只知道自己看不懂自然也就学不会了。所以,对教师来说,重要的不是告诉知识有多高深,这会把学生的兴趣吓跑的;而是要帮助学生掌握知识,掌握知识的成就感又会催生更多的学习兴趣。
把学生从黑箱中解放出来,就意味着教师不再把学生看作是一个泛化的群体,然后根据预设这个群体的认知水平,来设计和实施课堂教学;教师必须理解这个年龄阶段学生的认知特征,还要根据学生个性化认知水平和认知规律,来改造、丰富和优化教学内容。在教育中,我们经常讲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,其实我们也不能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,所以一定要让孩子在起跑线上做应该在起跑线上做的事,因此这儿的起跑线既是一个物理的概念,也是对孩子认知水平的描述。当我们觉得孩子不能拿到高于自己的东西时,我们不会责备他,而是去帮助他,因为我们明白这不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,当他长大了,自然也就会自己去拿了。但是,如果当孩子不会做超出自己认知能力的题目时,不管我们是否帮助他,都会责备他,认为他要么不认真,要么太笨了,而不会觉得这是他认知水平还没有发育到这个程度。身体的发育是具体的,认知的发育是抽象的,所以我们更尊重身体发育的阶段性特征,而容易忽视在学生的认识发育水平。所以,并不是学生都象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笨,而是因为我们没有明白他们的认识发育程度和水平,在课堂教学中没有因循他们的认知发育规律,所以才会有“笨学生”的存在,否则这么小的学生,怎么可能就有那么多的笨蛋了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