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篇文章中,我写下了少年时代与书相遇的美好回忆:
坐在堂屋的竹床上,有风,从中庭缓缓吹过。也兀自觉得,有香,挟着风,从书中袅袅升起,带着些许陌生,把我引入了一种似醉如痴,快乐幸福的境地……夕阳西下,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,走出了门。故乡的侧船山,一如既往地躺在村庄的远方,肃穆清远;故乡的天空,依旧深邃湛蓝。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致,只是,我却朦朦胧胧中感觉,它们还是有些不一样,那些熟悉之中,分明沾了一些诗意的美好,分明浸润了一些我说不出又道不明的熟悉的陌生。
的确,阅读很美。不仅来自于文字的魅力,更是你投入其中,获得了灵魂的律动,思想的共鸣,情感的愉悦,精神的拔节。是的,你会从一本书中与自己的美好相遇。伟大会召见伟大,渺小会见证渺小。书,是一盏灯,照亮你的行程,指明你的方向;书,是一条船,让你穿越迷雾,泅渡彼岸;书,是一剂药,医治你的愚昧、软弱、狭隘,给你智慧、勇气、坚强。
启蒙开智的童年时代
儿时的启蒙读物,是小人书。而书,几乎都是借来的。书一到手,便找一个无人干扰的角落,或草垛,或树上,迫不及待地看。其实,不是看,是盯,每一页纸上面的人物、背景,配的文字,一处一处地细看,生怕漏掉一个细微之处。第一遍读完,还不尽兴,接着读第二遍,第三遍……短短一天,连环画下面的文字,熟络得几乎可以背下来。就这样,我熟读了不少小人书,《西游记》《薛仁贵征西》《神笔马良》《三国演义》《杨家将》……一本本书,在乡村的夕阳下,在绿绿的树丛边,在我童年的脑海中,画成了无数或绮丽优美,或悲壮曲折的图画,而我就成了画面中的主角,在一幅幅光怪陆离、奇幻瑰丽的场景中穿梭、流连。
1987年,隔壁家买回了全村第一台黑白电视机。近水楼台,我观看了电视里播放的一切革命题材的电影,《闪闪的红星》《小兵张嘎》《地道战》《地雷战》……我想象着自己就是英雄,在硝烟滚滚的战场英勇杀敌。我放下小人书,开始了整本书阅读。至今我还记得阅读的第一本大部头革命故事——《地火》,刘绍棠的作品,文字优美,情节跌宕。可惜最后几页,不知被谁撕掉了——害得我好几天都没吃好睡好,我为书中人物命运惴惴不安,平白无故猜想着、担心着、害怕着。
20世纪80年代,武侠小说盛行。在乡村中学,我看完了身边几乎能找到的所有武侠小说,梁羽生、古龙、金庸……傍晚写完作业,找一个不被父母发现的地方,寻一只手电筒偷偷看。看完之后,总幻想自己拥有轻功,从这间房子的屋檐轻轻一跃,便飞向另一间房子的屋脊。结果,我从围墙“飞”下,扭伤了脚,以走路跛腿3个月而告终。
小人书、革命故事、武侠小说,成为一对美丽的翅膀,带我穿越局囿的空间与时间,瞥见世界的生动与精彩。
人生就是一本书,你所经历过的生活,看过的人,遇到的事,都出现在所阅读的书籍之中。阅读,就是见自己,见众生。
沉淀顿悟的青春岁月
1994年,我考取了汉川师范学校,走向一片更为深远、开阔的阅读天地。
往返于图书馆与宿舍、教室与阅览室之间,我乐此不疲。一本本书,就这样与青春的岁月遭遇、相逢。那时看书颇杂,天文、地理、历史、科技、哲学,都囫囵吞枣地读下去,读完细细咀嚼,也有一些欣然会意之感。一段时间,我喜欢上了现代诗,于是寻来汪国真、顾城、北岛、舒婷的诗集,一行行读,一行行背,甚至偷偷模仿着写。我将自己的第一首诗,端端正正誊写在稿纸上寄送出去。没料想一投即中,就这样我发表了第一首诗歌,由此发轫,也燃起了作家梦。
与《宋词小札》的偶遇颇有意思。如厕无聊,顺手捡起一本破旧的书,竟然被《钗头凤》后面一段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吸引。我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宋朝,来到了沈园,站在那千年之外一株海棠花下。
陆游、范仲淹、柳永、苏轼、辛弃疾、李清照、晏殊、晏几道、周邦彦、温庭筠……一阙新词一故事,《宋词小札》在我青春岁月里,隔着时空推开了一扇历史隐秘的门:在这儿,我窥见了儿时吟唱的诗歌主人的种种生活、遭遇、困惑,见识了他们的伟大,也瞥见了他们的平凡。因为对《宋词小札》的挚爱,我竟然背下了《宋词三百首》《唐诗三百首》《元曲三百首》《增广贤文》的大半篇章。这也为我的散文写作奠定了一定的文字功底。
师范毕业,我继续求学于湖北边陲一所师范院校。因几篇文章的发表,我被推选为校文学社社长,还承担了一个幼师班的教学任务。为了更好地驾驭中师课堂,一大批现当代文学著作闯入我的阅读视野。《平凡的世界》《活着》《北方的河》《边城》《长恨歌》《狂人日记》……当时,有些“读书须用意”的狠劲,边读边悟,边读边写,竟然写下不少读书笔记。看书速度也快,平均一天一本,竟不觉眼睛疲惫。
犹记阅读《平凡的世界》的情景。3本大部头书,我只用两天时间就看完了,以至于读后相当一段时间,我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,跌宕着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爱情曲折。来自农村的我,因为贫穷而胆怯自卑,敏感倔强,而这本书却让我站了起来,让我坚信:生活的一切苦难都是助力我飞往高空的翅膀。毕业后,我离开了生活的那座小城,放弃了衣食无忧的工作,独自来到南方闯荡,是否受了《平凡的世界》的“蛊惑”,不得而知。
余华的《活着》也是我钟爱的一本书。爱屋及乌,我将同名电影反复观看了3遍。每看一遍,都泪流满面。这本“以死写生”的书,告诉我们即使人事复杂、人生跌宕,都应该坚韧顽强。与此同时,冯友兰的《中国哲学史》,柏拉图的《理想国》,罗素的《西方哲学史》,萨特的《存在与虚无》,朱光潜的《谈美》,王小波的《黄金时代》……一大批哲学、美学、历史、传记文学作品在这一时间进入了我的书目,把我引入一个更为思辨的宏大空间,让我变得从容自在、通透澄明。
豁然贯通的教育生涯
1999年,毛头小伙子终于走上南方讲台。原以为教一帮小学生应该手到擒来,可事与愿违,我的第一节课以惨败收场。满怀信心登上讲台,结果15分钟就把准备的内容讲完了。剩下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排,我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。教室里乱哄哄的,孩子们七嘴八舌,议论纷纷。
怎么办?虔诚地拜师学艺。幸有师傅收我为徒,容我每节课在教室后面学习观摩;幸有师傅走进我的课堂,为我听诊把脉。慢慢地,我摸到了一些上课的门道,知晓了一节好课的流程、技巧、方法。终于,我也能站稳讲台,有了一些自信。
年轻无羁绊,有书成良友。那是一段阅读教育专业书籍的美好时光。我成了学校图书馆、阅览室的常客,一本本教育专著、期刊读下去,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——原来,一节课可以这样上,班主任可以这样当,一位教师可以这样纯粹地行走在教育路上。
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谈及,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读得越多,方知自己知之甚少,宛若蚍蜉,掉入茫茫大海。于是,一股脑儿买回一大堆书:魏书生的《班主任工作漫谈》,李镇西的《做最好的班主任》,苏霍姆林斯基的《苏霍姆林斯基选集》,于永正的《于永正与五重教学》……此外,我还订阅了喜欢的人文社科类杂志,眼前渐渐明朗起来,于迷茫中看到一些教育的曙光,知道了自己前进的方向——广阅博览,形成教育理念;研究名师,改善教育教学;结合实际,形成风格特色。
读书是悟道,实践才是“道”落地的根本。一边阅读,我一边开始了自己的教学实践研究。读管建刚的《我的作文教学革命》,深受启发,摸着石头过河,开始作文教学实践研究。编排每月一次的班报,激发学生习作兴趣;进行百字作文实践,提升学生写作能力;创新作文形式,让每一届学生都创作一部中篇小说,排版、设计,出了一部属于学生自己的书……
读《高效能阅读》,我将自己的班级作为试验田,进行阅读研究实践,换来班级学生3年近200本书的阅读量。孩子们沉浸其中,边读边悟,边读边行,收获颇丰,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文章800余篇,每一届学生均有过半孩子发表习作。如今,写作与阅读成为我的教学特色、班级特色。
我也开始了自己的课堂教学研究。研究童话、诗歌、民间文学的教学,向语文教学大家取经。孙绍振的《批判与探寻:文本中心的突围和建构》给我打开了文本细读的一扇门,让我摸到了细读文本的些许奥义:语文课堂因文本解读、教学策略迥异,课堂深度不一。一节高质量的语文课,应该饱含教师的才情、经历、智慧、知识。《王崧舟与诗意语文》让我知道了课堂缤纷,流派各异,但语文教育应该回归母语的本色和本真。我琢磨名师课堂实录,开始学习如何进行文本解读,如何进行板块式教学,如何指导朗读、过渡、激趣引入,尝试课堂实录读长又读短,沉淀在笔记本上,沉淀在自己的心中。慢慢地,这些名师的风格、经验、技巧便在心中滋长、拔节,融汇在我的课堂风格里。
这样读着、感悟着、实践着,有一天,突然想把自己的思考写下来——成为一名作者。心中有丘壑,下笔却无言,谈何容易?重读林语堂的《苏东坡传》,顿时有了突围的勇气,于是拿起搁置10年的笔,重启了自己的写作——就这样,写教育实践,写教育中的孩子,写生活,写着写着就写了几十万字,200余篇教学论文、随笔发表,成为《教师博览》签约作者,广东省首届校园阅读推广点灯人。
搬家数次,我一直带着几本书,一本是《平凡的世界》,一本是《现代汉语词典》,一本《散文》杂志合订本,一本残旧的《宋词小札》。这些书,随着我在一个城市与另一个城市之间穿梭,看匆匆忙忙的人群从身边擦肩而过。
经典永不过时,常读常新。我始终相信:在书中,我会遇到一个“他人”,或善良真诚,或虚伪狡诈;或美丽坚强,或丑陋懦弱;或行侠仗义,或欺凌霸道;或真知灼见,或心游万仞……不管怎样,我会从他人身上照见自己的影子,看到自己的逼仄、狭隘、懦弱,也会瞥见自己的真诚、善良、坚强。书中的故事、人物、情节、思考、见地、智慧,让我思索、顿悟,豁然开朗。